如果可以，我想做一回孩子
洪战辉
“如果可以，我想做一回孩子。”
2005年，一个来自河南农村的男孩在面对媒体采访时，面露辛酸，如是说道。
而在这句话的背后，是他从12岁开始便承担起家庭责任，一个人打几份工，为一家五口拼出一条“生路”的血泪史。
他就是2005年荣获“感动中国十大人物”之一的洪战辉，一个用自己的生活感动亿万中国人的男人。
如今17年过去，这个曾经带着妹妹上大学的男人又迎来了怎样的结局？
一夕破碎的生活
让时间回到1994年8月，回到洪战辉的老家，河南省西华县洪庄村。
夏末热风浮躁，太阳好似失控般炙烤着大地。
同样失控的，还有洪战辉原本平静温馨的家。
一个男人突发间歇性精神病，将面前的一切全部砸破，摔碎，甚至连上前阻拦的妻子都遭到一顿拳打脚踢。
疼痛感犹如附骨之疽，不断沿着身体往妻子的心口钻，但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这些，只忙着出门找人将丈夫送往医院。
图源：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慌乱中，大家都忘了一件事，年仅1岁的小女孩仍在家中。
等众人晃过神来后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。
妹妹死了，被父亲活活摔死。
年仅12岁的洪战辉跪在那副小小的躯体前，明白此后家中再无“圆满”二字。
父亲清醒后意志消沉，活在悔恨中，母亲也因身体多处骨折，不得不前往医院治疗。
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像是场噩梦般，在洪战辉闭上双眼后从黑暗中袭来。
但命运似乎还是不愿放过他们，几个月后，父亲失踪了。
等到众人寻找许久后，才在5公里以外的一个大树下发现了他的身影，而他的怀里抱着的，是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女婴。
这一刻，大家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消失的慈爱和温柔。
他笑着，就像当初看着小妹那样。
图源：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洪战辉同样呆呆地望着女婴，那一刻，他觉得自己的亲妹妹回来了。
或是出于情感上的弥补，父亲想将女婴收养，可在当时那个年代，多一张嘴，就是多一份负担。
母亲眼神复杂，沉默半晌后开口道：“家里哪还有钱去多养一个人？”
但还未等这句话说完，洪战辉却看着母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。
“娘，要是你们不愿意养，我养！”
从此刻起，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和女婴，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，一种名为“亲情”的纽带，将贯穿他们的一生。
图源：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13岁挑起家庭重担
回去后，洪战辉给女婴起名：洪趁趁。
趁趁的到来，让原本晦暗的家庭重新焕发生机。父亲发脾气的次数少了，母亲也会在搂抱时偶尔露出笑容。
但这些片刻温馨在现实面前，太过不堪一击。
父亲的病虽然自己极力克制，可依旧一天比一天严重，为了治病，掏空了家底，花光了积蓄，还欠下了数不清的债。
其中最让洪战辉心疼的，是他的母亲。
每当父亲犯病时，母亲都在一旁照顾，而换回的却是无休止的伤痛。旧伤未愈，新伤又至。
生活的压力和父亲的打骂让母亲终于选择不再隐忍，独自离开了家。
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直到第二天早上，察觉不对的洪战辉才发现母亲走了。他哭着找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，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被母亲听见。
但一切都晚了，只是那时的洪战辉还不知道，逼走母亲的，是生活。
回去后，洪战辉在厨房里发现一大锅刚蒸好的馒头，分量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周。
可望着眼前还年幼的弟弟妹妹，望着家里精神状态依旧不稳定的父亲，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，也不知道家里的出路要怎么走。
他跑到村外的杨树林里，大声哭道：“妈，你为啥不要我们啊！”
那年，洪战辉只有13岁。
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母亲的离开，让洪战辉不得不将家庭责任挑在肩上。
可无论是父亲的病，年幼的弟弟，还是需要人照顾的趁趁，对于一个只有13岁的孩子来说哪项都不简单。
但生活不会给洪战辉选择，他能做的，只是接手这个“烂摊子”。
母亲走后，家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。为了能让妹妹活下来，洪战辉就抱着她挨家挨户地讨饭。
村子里的人也都善良，多少都会给些吃的。如果实在是想不出办法，他就在树上掏鸟蛋，下河摸鱼虾。
河南电视台栏目剧《洪战辉》
有一次，洪战辉在河里摸鱼时被树枝划破大腿，鲜血顺水直流，可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样，反而开心地咧着嘴。
因为在他手里，正抓着一条大鱼。
慢慢的，他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。于是他在家里饲养了几只母鸡，每当空闲时间都会上街卖鸡蛋，卖冰棍，用微薄的收入支撑支离破碎的家。
有人问洪战辉累不累，他说只要家里能过去，妹妹开心，就不觉得累。
学业上的消息
在那个时候，能让洪战辉感到开心的，除了家人能填饱肚子以外，就是学习。
1997年，洪战辉被西华县一中录取。
作为整个学校里只有三人考上的省重点高中，放在别人家里自然是一件令人无比高兴的事，可对于洪战辉来说，高兴只有刚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。
他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，也知道学校的学费对他们来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但他更清楚的是，想要改变这一切，唯有读书这一条出路。
他要趁暑假期间外出打工赚钱，赚一份更够改变未来的机会。
洪战辉
那时的父亲病情还算稳定，理智尚在，他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麦子变换成50块钱，哽咽地递了过去。
“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，是爹对不起你，考上学却没钱上……”
可洪战辉并不怨恨他的原生家庭，他知道，怨恨没有丝毫作用。
他将“走出去”当做动力，咬紧牙关，节衣缩食，利用暑假期间赚回了700块钱，赚回了能够继续学习资格。
洪战辉
顺利进入高中后，洪战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，将妹妹接过来，自己照顾她的起居。
他担心悲剧再次上演，他不敢赌父亲会不会发病。
事后趁趁回想起这段经历时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说自己小时候爱尿床，但家里只有一张床铺，每次都是她睡里面，哥哥睡外面。
每次她一尿床，哥哥就会让出自己的床位，然后把柴灰铺到尿湿的地方，自己睡在上面暖干。
只是有时候还没等哥哥暖干，趁趁就又尿在床上了。
洪战辉和趁趁
洪战辉学习用功，但成绩在这个都是尖子生的班级并不突出，就连高中班主任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很一般。
不过洪战辉写得一手好字，作为水平也突出，每次都会被当成范文在班里朗读。
班主任秦老师第一次关注这个男生，是因为他在校园里卖各种学习资料，圆珠笔、文具盒、英语磁带，只要是大家需要的，他就都会贩卖。
同学们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，并对这种推销行为感到反感，甚至有的老师还冷眼看待，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。
“你作为一名学生，首要任务就是学习，你爸妈都能赚钱，用不着你现在做这些不入流的事！”
老师们不了解洪战辉的家庭情况，洪战辉也就不埋怨，他的所有委屈都被他咽回肚子里。
后来秦老师了解到洪战辉的家庭情况，在学习上开始对他重点照顾，慢慢走进了这个大男孩的心里。
高二的时候，父亲的病情再次发作恶化，无奈之下，他只能休学专心照顾父亲。
这一年里，他忙着照顾父亲和地里的庄稼，空闲时间就出去打小工赚钱，一个人挑起了所有生活重担。
而在社会上见识得越多，越让他肯定了一件事——唯有学习，才能改变现状。
父亲的病在洪战辉的精心照料下有了好转，他也重新带着妹妹回到县城读书。
在秦老师的帮助下，洪战辉重新从高一读起，妹妹也被安排在附近的一所小学学习。
2002年10月，父亲再一次病倒，而家里已经是拿不出一分钱的状态，而弟弟也因受不了家庭环境而离家打工，从此一去不回。
有人告诉洪战辉，这就是命，人就是要信命。
洪战辉不信，他觉得对生活妥协的人才会信命，他想要的生活，还没有开始。
为了给父亲治病，洪战辉四处求医，终于在当月月底碰到了愿意为他免去住院费，只收取治疗费的扶沟县精神病院。
这个消息让少年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去，和家人一同分享此时的喜悦。
可此地离乡下家里足有50公里的距离，连日的奔波和往返的疲累导致他已经精疲力尽，在骑行途中因体力不支晕倒在路旁的沟里。
洪战辉上了5年高中，五年里因生活晕倒过16次，但每一次都站了起来。
一次次被生活打趴下，一次次重新站起来，这是洪战辉坎坷的人生，也是他面对人生的态度。
感动
2003年，洪战辉以490分的成绩考上怀化学院。当他大一放假回家后看到又黑又瘦，身上长满虱子的妹妹时，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。
他决定带着妹妹一起上大学，“我去哪，她就跟着我去哪。”
洪战辉把妹妹安排在班里的女生宿舍，自己每天早上跑过去送早餐。
他在学校吃饭基本不沾荤腥，每当别人问他，他只说自己要省钱，但趁趁每天的早餐却都是雷打不动的一瓶牛奶，一个鸡蛋，一个面包。
他说自己苦点累点没事，小妹还在长身体。
但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，去女宿的次数多了，说闲话的人也就多了。
慢慢的，洪战辉的事情被学校知道，为了方便他照顾妹妹，校领导给他安排了一个宿舍单间。
至此，学校中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，形影不离，幸福温馨。
2004年，在学校勤工俭学的洪战辉，忽然听到广播站里播放了一首《生日快乐》。
原来，这天是他的生日，但生活的压力和学业的压力早就让他将此抛之脑后，只有洪趁趁铭记于心。
晚上回去时，趁趁送给哥哥一只自己亲手折的纸鹤，面带愧疚地说道：“哥，我没钱给你买礼物，但这是我跟别人学着叠的，他们说千纸鹤能够许愿，我想让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，在生活中坚强如铁的男人哭红了双眼。
2005年，经媒体报道后，洪战辉登上了《感动中国》的舞台，他的事迹和精神令无数人动容。
镜头前，他的所有话语都表达了对生活的释怀和不妥协，但当记者问妹妹有没有对他撒过娇时，趁趁一脸好奇，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意思，而这个男人却哭得像个泪人。
“我之所以流泪，之所以哭，是因为她不敢撒娇，我觉得这是一个孩子的缺陷。我没有给她一个小孩子成长的环境，这是我做得很遗憾的地方，但是我希望妹妹能够原谅我，我真的很抱歉。”
洪战辉的故事被编织成各种书籍和影像制品，他的精神深深影响着那一代人。
成名后，社会各界的关心和捐款让他感到不知所措，但他将财物全部退了回去。
他说：“我现在已经有能力照顾好家人，这些钱应该资助比我更困难的人。”
他像是一株生长在贫瘠的土壤上的野草，任凭风吹日晒，却依旧奋力向上。
2008年，在洪战辉的努力下，离去多年的母亲和弟弟被他寻回，曾经的一家五口终于团聚。
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间，望着父母斑白两鬓的洪战辉放下了往日的坚强，他说出了自己那年生日许下的愿望：
“如果可以，我想做一回孩子。”
如今现状
随着时间推移，洪战辉慢慢退出大众视线，全心全意维持着自己的家庭，低调而又努力地生活工作着。
大学毕业后，他成功考上中南大学，并拒绝了无数高企抛出的橄榄枝，坚守初心，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怀化学院，并担任团委工作。
在校期间，每当他看到那些贫困学生，都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。
为了让他们的学习不再受经济困扰，洪战辉在学校和政府的帮助下，建立了教育助学基金，帮助他们走出困境。
之后，他发现走出大山，走出农村的孩子在考生比例中只占很小一部分，更多的人则是在现实面前，初中毕业就选择了职业技术学校。
2017年，为了那些考不上高中的孩子，他从怀化学院辞职，在湖南的一所职高里当起了校长。
他深知命运从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，如果自暴自弃，放任自流，那很有可能错过一生中重要的机会。
有次在新生入学的军训中，一名学生不听劝阻，擅自闯出学校门禁，跑到校外打架，之后被教官抓了现行。
这件事按照学校规定，本应做开除处理。
可洪战辉看着那名学生满脸惶恐无措，心中不由动了恻隐之心。
他试探地问教官能不能给学生一个机会，他作为校长同样愿意受罚。
教官哪会不知校长为人，但规矩又能轻易破除，随即说道：“无规矩不成方圆，当初规定是您立下，现在您要为这名学生破例，您觉得合适吗？”
之后话锋一转，又道：“不如这样，您要是能做1000个俯卧撑，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。”
1000个俯卧撑，这个数字放对经常锻炼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，更何况常年办公的洪战辉呢？
可洪战辉二话不说，立刻伏在地上开始行动。
前50个轻轻松松，之后渐渐吃力，最后双臂都开始跟着打颤。
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从他脸上坠下，地面都已经被打湿一篇，可洪战辉却没有一丝想要放弃的意思。
终于，1000个俯卧撑做完了，洪战辉直接倒在了地上。
当在场的老师和同学将他扶起后，他才定了定心神，语重心长地教诲道：
“当你们轻松嬉戏时，身后一定有人为你们负重前行。以前是你们的父母，现在是我，那之后呢？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想想，想想以前的生活和以后的生活。”
字字犹如千斤重锤，敲落在学生心上。但对于洪战辉来说，却只是一场耗尽体力的现实教育罢了，因为在他的青春记忆中，生活远比现在残酷百倍。
后来，洪战辉和自己的高中同学结婚，而二人的结缘，便是因为那时洪战辉卖给她了一本英语辅导教材。
二人结婚十年里，少有争吵，曾经的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让二人更加了解彼此，他们相知相守，和睦共进。
而26岁的洪趁趁，也到了步入婚姻的年龄。
结婚前夕，她送给了哥哥一份礼物——一件西装，和一只千纸鹤。
图源:《再次见到你》
而千纸鹤的背面，则是妹妹对哥哥这些年付出的感谢。
“谢谢老大,让我看到了那么多的美好,让我变成了一个自信洒脱的人。”“我身上所有的闪光点,都有你的影子。”
“这是我为你买的西装,那天你穿着它来,送我出嫁吧......”
看着这些字迹，回想起那些年带着妹妹一起生活的经历，已经40岁的洪战辉泣不成声。
结婚那天，洪战辉穿上妹妹送给自己的西装，站在礼台上送出自己的祝福。
他说：“今天本应该是一个让人开心的日子，但当我站在这里，眼泪却忍不住的流下来。我很开心她能够找到一个比我们更爱她的人，比我更爱她的男人，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，希望她以后的生活幸福、和谐、美满。”
那一刻，他心中有不舍，有高兴，也有一丝难过。
洪趁趁婚礼照片
尽管以后的生活二人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，可那些曾经并肩走过的最难捱的经历，却依旧在他们回首往事时发光发热。
时光荏苒，洪战辉还是曾经那个不向命运妥协的少年，趁趁也依旧是那个天真开朗的姑娘。
而这些不变的一切中，是他们面对悲惨命运，艰难生活的不妥协，不放弃。
正如洪战辉当年的态度一样，在无法选择的命运里，唯有努力，才能改变。
